战争年代,胶东这座育儿所进行着一项重要任务
2019-03-05 17:18:05  来源:齐鲁壹点  作者:

2月26日晚间,大型红色民族舞剧《乳娘》在国家大剧院进行了公演。当天下午的新闻发布会上,“小远落——你在哪里?”寻访乳儿活动同时启动。

乳娘是谁?小远落是谁?乳儿又是谁?

这是一段战火硝烟弥漫的岁月,这是一份历经生离死别的家国情怀,这是一种超越血缘的母子亲情。它不是故事,而是真实发生在上世纪40年代的乳山的一段历史。

1942年7月,中共胶东区党委决定在牟海县(今乳山市)组建胶东育儿所,选取乳娘哺育党政军干部子女和烈士遗孤。此后10多年时间里,300多名乳娘和保育员养育了1223名革命后代,在日军“扫荡”和迁徙中胶东育儿所乳儿无一伤亡。

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乳娘们厚人薄己,哺育并保护了这些幼小的生命,有的乳娘在生死关头,甚至不得不舍弃了亲生骨肉。在日军对马石山开展的大扫荡中,乳娘肖国英为了保护乳儿“小远落”,将亲生女儿藏在草垛里,自己却带着“小远落”躲在山坳里。晚年,肖国英病重,临走前她一直念叨着“远落”。如今,“小远落”已经成为1200多名乳儿共同的名字符号。

近年来,不断有乳儿回到乳山寻找当年哺育自己的乳娘,奈何子欲养而亲不待,绝大多数乳娘中已经离世。由于抗战时期乳娘都是秘密抚育乳儿,很长一段时间内乳娘的感人事迹堙没乡间,鲜有人知,加之战争环境档案散失等历史原因,“乳娘”与“乳儿”寻访的有效线索也非常少。这次,乳山市特意启动了寻访“乳儿”平台。

1946年春在姜格庄村的大班小朋友。

应运而生的乳娘

胶东是中国革命的红色摇篮之一,昆嵛山有中国最早的红军游击队,天福山起义后为共和国贡献了四个集团军,诞生了300多名共和国的将军。胶东人民子弟兵向北打到了牡丹江,向南打到了海南岛,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林海雪原战斗英雄杨子荣是胶东子弟兵,渡江侦察记侦察英雄原型齐进虎是胶东子弟兵,打进上海露宿街头的解放军是胶东子弟兵,南京路上好八连是胶东子弟兵……

抗日战争时期,随着形势的发展,胶东党政军妇女干部队伍不断壮大。在险恶的环境中,不少妇女干部生了孩子却无法随身带养。为了解除她们的后顾之忧,胶东行署和胶东妇联共同研究决定——筹办一处战时胶东育儿所,主要任务就是收养党、政、军干部子女及烈士遗孤,乳娘由组织上物色当地哺乳期妇女。1942年,因形势恶化,育儿所几经辗转转移到乳山境内(时称牟海县)的东凤凰崖村。

育儿所设置在东凤凰崖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里四面环山、交通不便,相对比较隐蔽,另外该村早在1932年就有了共产党的活动,至1942年村内已有十几名党员,附近的村子也都有党的基层组织,而且在战争年代,不到200户人家的东凤凰崖村,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参军或当民兵,先后有25名革命烈士。

育儿所成立后,第一步工作就是在周围村庄物色不脱产的乳娘。这是一项特殊的工作,带孩子不但要吃苦受累,而且要对外保密,担很大风险。育儿所的工作人员遵照上级党组织的指示,积极与周围村的党组织和妇救会联系,在不长的时间里,就选择了一批乳娘,经体检合格后,开始奶养孩子。这些乳娘,有的是即将给自己断奶的妇女,有的是吃奶孩子不幸夭折的妇女,还有的是正在哺乳期的妇女。东凤凰崖村的姜明真给自己不满8个月的儿子断了奶,从育儿所接来刚满月的婴儿福星;初连英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最小的正在哺乳期,她抱回了一个叫“爱国”的小女孩。这些老百姓都是抱着一个朴素的想法——“孩子的爹妈为了打鬼子,连命都不要了,一定要照顾好他们的孩子。”

胶东育儿所小朋友表演节目。

说是叫育儿所,但并没有“所”,并非多个孩子寄养在一起,而是为了隐蔽安全,也为了让孩子们有一个温暖的家,孩子是随乳娘分散在各村居住的,称乳娘是“妈妈”。

1942年9月,牟海县全境解放,形势进一步好转,寄养的乳儿也越来越多。此时,婴幼儿还是交由乳娘们哺育,断奶后再送到育儿所里集中收养。

至1945年8月抗日战争胜利时,胶东育儿所的幼儿已由初时的2人增加到168人,工作过的乳娘和保育员有100多名。此时,年龄大的儿童均被安置到驻村小学学习,一切供给由育儿所负责。

1946年2月,遵照胶东行署指示,育儿所第一次将60多个断奶的孩子集中到莱阳过集体生活。另外160多个喂奶的和小一点的孩子仍然分散在各村抚养。1946年秋,胶东行署机关从莱阳转移到马石山一带,育儿所在莱阳的工作人员及孩子又全部搬回乳山田家村,疏散到周围村庄,安置到以前的奶母和可靠人家里。当年6月始,国民党反动派军队全面进攻山东,胶东西部形势日趋紧张,国民党军队飞机轰炸莱阳,胶东行署机关遂转移到境内马石山一带,育儿所在莱阳的孩子及工作人员也重新返回田家村,随即又疏散到周围村庄。及10月,国民党反动派对胶东解放区的全面进攻被粉碎后,育儿所的孩子开始集中到田家村,无一损失。

1948年春,解放战争节节胜利,经胶东行署批准,育儿所由田家村迁至离乳山县城较近、交通方便、房舍宽敞的腾甲庄村。育儿所根据年龄把孩子分成小学部和幼稚园两部分,对7周岁以上的孩子进行普通小学教育,孩子们在这个红色革命摇篮里健康成长。

在当时的艰苦条件下,党和政府对育儿所格外照顾,规定乳娘每月发粗粮60斤,作为乳娘的口粮及喂养孩子的报酬,孩子的供应按年龄大小分别发给细粮18斤、20斤、22斤。孩子的衣服每年发两季,春季发单衣、冬季发棉衣,都是把布和棉花发给乳娘做。前方部队从敌人手中缴获的战利品,凡是育儿所能用得着的,都及时派人送去。

俯瞰乳山胶东育儿所红色教育。

特殊母子,情深似海

随着抗日战争的胜利发展,日寇开始最后的挣扎,对抗日根据地进行疯狂扫荡。为了保护孩子,每当敌人要扫荡时,育儿所的工作人员就分散到孩子的住区,分片包干,同乳母一起带着孩子反“扫荡”。

1942年11月,日寇对马石山一带实行了惨绝人寰的“拉网大扫荡”,并制造了残杀503名中国军民的“马石山惨案”。

当时,育儿所分散在各个村庄的二三十个孩子都在“拉网”范围内。乳娘姜明真和婆婆抱着乳儿福星和自己的孩子跑到山上,藏在山洞里,可是两个孩子在一起,只要喂一个,另一个就哭闹。为避免由于哭闹暴露,姜明真狠下心把亲生儿子送到另一个无人的山洞。在敌机轰炸中,她的孩子被埋在山洞里,被姜明真抱回家后没几天就不幸夭折。那几年,姜明真先后收养过4个八路军子女,而她自己6个亲生骨肉却因为战乱、饥荒和疏于照顾先后夭折了4个。

1942年冬,刚出生12天的乳儿远落被托付给了肖国英。一次,远落病重,因为严重贫血需要输血,她二话没说就伸出胳膊,“把我的血抽给孩子”。在反扫荡中,裹着小脚且体弱的肖国英抱不动两个孩子,她把女儿藏进了草垛,却抱着远落藏进了深山。

为了躲日寇,乳娘宫元花和保育员李玉华一起抱着刚满周岁的乳儿福勇躲在山上两昼夜,宫元花把福勇包在自己的宽裆棉裤里,让福勇的脸紧贴着自己的胸口,并与李玉华对面而坐,两人把双手互插在对方的胳肢窝里捂着,用两人的身体温暖着福勇。仅有的一块玉米饼子被宫元花嚼碎了,一口一口喂给了福勇。

乳娘初典英为了把乳汁给乳儿八一吃,先用芋头把自己的孩子喂饱再给八一喂奶。乳娘邓素云在抚养乳儿小正子到4岁后病逝,孩子又交给了妹妹邓素珍继续抚养。乳娘矫曰志哺育乳儿生儿四年,十几次为生儿献血,以命保命……

出于保密,乳娘们不知道乳儿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乳儿的真实姓名,而由于种种原因,这些在困苦中哺育乳儿的乳娘也大都没有留下名字。但是在这段苦难的岁月里,乳娘视乳儿如己出,待乳儿胜亲生。战火纷飞中,当地老百姓和老百姓的孩子死伤无数,而胶东育儿所的乳儿却无一伤亡。

胶东育儿所1951年合影。

完成任务,情缘难断

新中国成立后,育儿所的绝大多数孩子回到了亲生父母或亲属的身边。

1952年7月,胶东育儿所完成了历史使命,根据上级指示,除少数工作人员调离外,其余全部同孩子一起移交给乳山县,改名为乳山县育儿所,受乳山县人民政府领导。

1955年8月,根据形势变化,乳山县育儿所撤销,对尚有9名没有被认领的孩子,乳山县育儿所在《大众日报》上刊登启事,为孩子们查找父母或者亲属,最后无果后被乳山县机关工作人员领养。

9名没有被认领的孩子,是因为父母均在战斗中牺牲。现年73岁的于致荣就是这9个孩子之一,她是不幸的,因为除了在档案中被记载了出生日期和乳名“振勇”,其它内容均为“不明”;她又是幸运的,至少她早在多年前就找到了乳娘王水花,享受着另一份同样深厚的母爱。

王水花12岁当童养媳,17岁结婚,18岁生子,但不幸夭折。1948年的正月里,正承受丧子之痛的王水花成为刚出生40天的“振勇”的乳娘。三年后,尚且不懂人事的“振勇”被接到了育儿所过集体生活,几年间里她不断成长,身边的小伙伴也一个接一个被亲生父母领走,直到1955年,“振勇”又被一户无子女的干部家庭领养,有了现在的名字——于致荣。

成人后,享受烈士子女待遇的于致荣一直想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她翻阅军事书籍,去档案馆查资料,也曾给当年的胶东军区司令许世友写信。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联系上了曾任胶东育儿所干事的阿姨,才得知自己有一个乳娘。所以,在1969年,于致荣就找到了乳娘王水花。王水花告诉于致荣,她的亲生父母曾在家中住过五六天,是南方人,但随作战部队南下后再无音讯。之后,于致荣经常看望乳娘,在乳娘身边尽孝,为老人养老送终。

还有几名乳儿,在亲生父母找来时,选择了留在乳娘身边。

乳名麦勤的毛学俭甘心当了一辈子农民。1955年,亲生父母来接他,年幼的麦勤抱着乳娘王聪润不撒手,坚决不走。麦勤的生父说:“大姐,你把孩子带得这么好,我一百个放心,还是把他给你留下吧。”王聪润抱着麦勤潸然泪下,为了对得起这份情,王聪润一生没有再生养。毛学俭成年后,一度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生活,但城市生活的舒适更令他牵挂在乡下的乳娘,他毅然又带着妻子回到乳娘身边尽孝,在乳山成为一名普通的农民。

1947年,刚出生不久的宋连芳,被送给育黎镇汪水村乳娘邓素珍喂养。由于种种原因,18岁前,宋连芳一直未能和亲生父母取得联系。直到1965年,已经是上海市轻工业局局长的父亲王安澜来乳山接她。为了弥补对孩子的亏欠,王安澜夫妇在上海为宋连芳安排好了工作,希望女儿回到他们身边,邓素珍老俩口也极力劝宋连芳回上海。然而第二天,宋连芳把原本准备好的行李又放了回去,她对亲生父母说:“爸妈身体不好,我要撑起这个家,留在乳山照顾他们。”

同样,乳儿王庆林的亲生父母为他在广州安排好了一切,他一口回绝,选择留在乳山这片乡土,一生教书育人,回报乳娘的恩情和乡亲的关爱,退休后仍住在乳山崖子镇哨里村。

而对于大部分乳儿来说,幼年不记事,童年记忆也只是局限在育儿所的短短几年间。2012年10月,青岛的宋玉芳从报纸上看到了关于胶东育儿所的报道,在育儿所生活了8年的她自此开始了寻亲之旅,在乳山市电视台的帮助下,她和妹妹宋玉芝终于找到了当年的乳娘肖国英、姜明真,但两位老人已经去世。

2015年9月,在央视大型公益寻人栏目《等着我》中,乳儿梁恒力和姐姐梁恒心通过栏目寻找乳娘李青芝,一段残存的儿时记忆一直萦绕心头——在被送到育儿所后,李青芝颠着小脚,挎着一篮子鸡蛋和巧果,走了一百多里路去育儿所看望她们俩。奈何乳娘早已过世,乳娘家的哥哥都已86岁高龄。

乳娘姜明真舍弃亲生骨肉养育的乳儿福星叫司晓星,她从2000年就一直寻找乳娘,但因为线索少、年代久远最终无果而返,她常念叨“我欠娘一条命啊!”在2009年,司晓星给女儿写下一份遗嘱,提及“没能见到乳娘,无法尽孝报答养育之恩,这是我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在我死后,把我的骨灰撒在乳山,让我守在乳娘的身边!”

光阴荏苒,数十年里,乳儿们都已白发苍苍,那些乳娘们更是相继辞世。崖子镇东凤凰崖村的那棵大树下,有一位老人每天都要在那里向远处的村口眺望,那就是肖国英,望眼欲穿地在等着她的小远落,直到离开人世;田家村乳娘王桂芝抚养的乳儿被亲生父母领走后,饭也吃不进,觉也睡不着,后来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就跟着原来乳儿的名字起名叫小军,延续对乳儿的那份想念;“胶东民兵英雄”田春烈与妻子曲秀英抚养的革命孩子叫小狗,长大后被抱走后,老伴俩心里非常难受,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也起名叫小狗;乳娘沙春梅自乳儿小春莲离开后一家人茶饭不思临终前还在念叨……

乳儿难以忘怀乳娘的养育之恩,乳娘也一直思念和牵挂着远方的乳儿,这种特殊的母子感情,带着鲜明的时代印记,历经岁月的沉淀更加珍贵,感恩和牵挂伴随他们一生。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陶相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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